(四)
星期四,珊妮結束了拍攝,拖著有滾輪的褐色行李箱回到了宿舍。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,許多團員因為其他的行程,回來時已經累了,為了明天的行程必須早起,因此都很早就睡癱在床上。珊妮小心翼翼地提起行李箱,深怕滾輪發出的噪音會吵醒大家。
她開了客廳的其中一盞燈,好讓自己能夠看清楚、不至於絆到東西摔倒。她提著行李往自己的房間走去,輕輕的打開門,不敢將門靠到底,只開了一個小縫讓自己足以鑽進去,因為她怕將室友吵醒。將行李箱安置好之後,她走出去關了客廳的燈,再走回房間。
由於一片黑漆漆的,眼睛還沒有適應黑暗,珊妮一時之間看不見東西。她將門輕輕的靠上,往床的方向走了兩步,卻發覺自己背後被頂了一個東西。憑著背部的知覺,她知道那是個很硬的東西,但她無法確定到底是甚麼東西。
「別出聲。」一個女聲從後上方傳出,珊妮一時間慌了手腳,將雙手舉在耳邊,不敢作聲。她花了五秒鐘才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,她發現那個聲音似乎是忙內的。
「恩。」珊妮應了一聲,卻被後方的堅硬物體用力頂了一下。
「叫妳別出聲,乖乖配合就對了。」後方的聲音很平靜,卻又充滿著不尋常的威嚴,讓人很難不服從,更何況珊妮背後還被頂了個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。或許只是個寶特瓶,又或者是一支電話的尾端,但在知道那東西究竟是甚麼之前,她決定配合。她開始猶豫那究竟是不是忙內,因為那聲音的確是忙內的,可是語氣卻是她從沒聽過的。
後方的人用另外一隻手將門把輕輕轉開,將門打了開了。「出去。」後方的聲音命令著,珊妮乖乖的遵從指令從門縫中走了出去,手仍然放在耳邊不敢動。那人緊跟在後頭,堅硬物體還是分毫不離的頂著。
珊妮被頂著走了出去,那人又順手將門給扣上。「聽好,照我的指令做,否則我會讓妳死。」後方的聲音依舊冷冰冰的,冰冷到令人顫抖、一股涼意直接從尾椎湧上。
「妳......」珊妮聽到死這個字,開始有些害怕。但她還是要確定一下究竟是誰威脅著她的生命:「妳是小賢嗎?」
後方的人沒有回話,只是將堅硬物體拿了起來,伸到珊妮眼前晃了兩下。珊妮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,再加上客廳有窗外的微光照進,她很確定那堅硬物體就是槍。那人又將槍的側面在她的臉上磨蹭了兩下,金屬的寒意質感跟微微的硝煙味,讓她百分百的確定那是把真槍。
「......」珊妮確定的事情的危險性,深吸了幾口氣,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,只是心跳依舊快速的跳動:「好,我配合妳。」
那人用槍指了指孝淵的房間,示意她走進孝淵的房間,槍指完後又立刻回到了珊妮的背上,時間差大約一點五秒,雖然看似有機可趁,但實際上當妳反應過來要脫逃的時候,槍已經歸位了。況且珊妮已經下定決心配合,壓根沒想過要逃跑。
珊妮的腳步變得有些沉重,甚至不太受使喚,她吃力地提起右腳,往孝淵的房間踏去,卻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重,像是要將自己壓垮。她知道那不是生理上的壓力,而是心理上的壓力。那種壓力使她心跳越來越快,腦袋的氧氣卻越來越少,她覺得自己的頭相當沉、幾近昏厥,卻又被那冰冷的槍強迫喚醒理智。
珊妮抓著門把的手在顫抖,僵硬的手部肌肉幾乎不聽使喚,讓轉門把這個簡單的動作也變得困難。打開門,她將手輕輕一推後立刻放掉,讓門緩慢的往門上撞。她看到了床上只有孝淵,沒有忙內,她幾乎確定了那個用槍抵著自己的就是小賢。
「為什麼要這樣?」珊妮感到害怕,倒不是因為槍抵著自己,而是抵著自己的人是忙內。她平常跟忙內感情很好,她也常常做紅薯跟小賢一起吃,為什麼忙內現在卻要威脅她的生命?「我的生日還很久,現在玩隱藏攝影機還太早了吧?哈哈......」珊妮自我解嘲的說。
忙內沒有接話,只是狠狠的用槍往珊妮的背上頂,剛好刺到不知道第幾段椎間盤的位置,讓珊妮感到一陣刺痛。忙內這時從珊妮旁邊走了出來,只是左手持的槍依舊對準著珊妮,而且這次是對準著腦袋。月光透了進來,珊妮隱隱約約看到槍上有幾個刻痕,經過月光反射後能辨識出一點點:一個像是正方型的圖案,裡面夾雜了幾個英文字,似乎是「lock」,正方形的後面有著19。看起來比一般手槍小上一點,剛好合忙內的手。忙內的食指伸進護弓,放在板機的後方,似乎是已經上膛了。
忙內左手伸直指著珊妮的腦袋,距離大概隔不到一公尺。她的右手戴著橡膠手套,伸手到桌子上面拿了個水盆,水盆裡面有條毛巾。她將水盆拿了起來,遞到珊妮面前。
「拿起毛巾,擰乾。」忙內下了命令。珊妮將手伸了進去,發現水是溫的。她拿抹布拿了起來,在盆子裡擰乾。忙內將水盆放了回去,又從口袋裡拿了個高度半徑都跟大拇指差不多的小玻璃瓶,上面塞了軟木塞,裡面裝了不明的透明液體,然後將瓶子交給了珊妮。
「?」珊妮不太懂忙內交給她這個玻璃罐的用意,倒是她覺得自己的手一直抖,玻璃罐似乎快要掉下來:「這是甚麼?」
「倒在手帕上。」忙內的命令很簡潔,語氣也跟她平時講話很不一樣,充滿了令人無法抵抗的威嚴與寒氣。
珊妮乖乖地將軟木塞拔了出來,讓她很意外的是軟木塞很容易拔出,沒有她想像中的難拔,她不小心用了太多的力氣,拔出來的剎那差點將液體給灑了出來,但還好只有半瓶的分量,沒有讓液體仍然安穩的待在罐子裡。「恩?」珊妮等待著下一個命令。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完全喪失的思考能力,只能聽從忙內的只是做事。
「均勻的倒在手帕上。」忙內還是面不改色地將槍指著珊妮:「然後......」她將槍指了指孝淵,又隨即歸位,時間差還是保持在一點五秒,讓人可以清楚明白指令,卻又沒辦法逃離。忙內要用槍指著孝淵的目的很簡單,因為珊妮現在所有的注意力只建立在她的恐懼之上,而她的恐懼來源正是這把槍,就好像籃球比賽時,如果丟了顆跟比賽用球一模一樣的球進去,所有成員的專注力依舊保留在正確的那顆球上,不會受到影響。
珊妮開始覺得心情平靜了下來,手也不再顫抖,心跳也漸漸緩了下來。這很不尋常,她知道這是自己的意識已經無法控制行為的跡象,身體的主導權已經完完全全交給潛意識跟反射動作,思考能力幾乎喪失了。她只覺得腦袋開始產生麻麻的感覺。
珊妮將透明液體倒在了毛巾上頭,然後走向了孝淵。明明知道這是個殺人的舉動,她卻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,槍枝的脅迫、與生死相關係的高壓下,讓她已經無法用理智來做事情,只能遵從著槍的主人。
毛巾蓋下。珊妮將右手壓在毛巾上,左手扣住右手的指縫,像是在做CPR一樣用身體的力量下壓。
「別壓太用力,我不想要她鼻梁斷掉。」忙內冷冷地說,槍仍然文風不動,只是長時間高舉讓忙內感到手相當的痠,雖然這把Glock 19在手槍裏頭已經算輕的了。她畢竟不是個受過專業槍枝訓練的人。
珊妮的眼神漸漸變化,變得空洞無神,對於忙內的指令充耳不聞,或者說根本已經無法控制自己。她不斷的用自己身體的重量下壓,足足壓了四分鐘,最後手支撐不住,肘關節彎了起來,讓她整個人趴了下去。
原先就已經失去控制的意識,加上珊妮正好將口鼻壓在那塊毛巾上,正好讓珊妮也昏厥了過去。這倒是幫忙內省下了將珊妮敲昏的麻煩。
「黃教授?」忙內將舉槍已久的左手放了下來,將保險打了開來,避免自己誤擊。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的左手也在顫抖,肌肉群有些不聽使喚。她用右手拿出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機,撥號給黃教授。她沒有將黃教授加入通訊錄裏頭。
「恩,好了?」黃教授已經知道了忙內這次的行動,因此已經開好車在樓下等候。
「這次有兩個,一個死的一個活的,幫忙上來拎一下。」忙內的語氣很平淡,像是在敘述甚麼小貓小狗的屍體一樣,一點也不像是在說人的屍體:「監視器的線路都被我切了,您可以放心進來。」她想了想,又補了一句:「今天沒跟您講一聲就抽了幾毫升的乙醚,希望您不要介意。」
黃教授邊講著手機邊走上來,聽到最後那句時感覺全身顫抖了一下。他希望這只是錯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