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民貓咪

（五）

　　忙內站在小套房裡頭，雙手環胸，正靜靜地欣賞著自己的「藝術品」。最右邊的「作品」帶著俐落的短髮，髮圈將不長的頭髮綁在後頭，左手撐著腰，右手則順著垂下，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，粗淡的眉毛仍掛在眼上，白皙的皮膚透著光澤，看起來栩栩如生。

　　另外一件「作品」則高了些，帶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，張開嘴的笑露出整排的皓齒，兩條臥蟬掛在眼下，洋溢著滿滿的青春。

　　忙內不斷地端詳著這兩具「作品」，一點也沒留意一旁的椅子上還綁著一個人。那人全身上下都被綑綁，只是綁得不緊，讓每一個被綁住的關節都有活動的空間，卻又剛剛好無法掙脫。

　　忙內走到較高的作品前面，撐著「它的」下巴，轉了幾個角度，平視著端詳著每一個細節，例如髮尾是否糾結、皮膚是否光滑、眉毛會不會太亂、睫毛會不會分岔。她點了點頭，用喉頭發出「Um...」的聲音。

　　「完美。」她將作品的頭部轉回定位，而作品身上的肌肉像是可以動彈般，將回復定位的身體給鎖住。

　　忙內相當滿意黃教授的傑作。非但每個細節都完美如初，甚至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可以作用，可以任意地將身體擺出不一樣的姿勢、並且保持於定位。

　　「如何？」黃教授坐在房間的床上，看著忙內欣賞著作品。雖然他也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，但看著忙內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，他只感到滿滿的寒意以及不確定。他沒親眼看到忙內「取得材料」，但他的腦海卻不斷浮現忙內在「蒐集材料」的樣子。雖然知道忙內沒興趣將自己做成這些眼前的「作品」，但心裡不免毛毛的。

　　「很不錯，您做得很好。」忙內一眼也沒看黃教授，只是繼續端詳著這些「新收藏」。「上次給您的那具記得趕快做出來給我，我等不及增加我的收藏量了。」

　　「好。」黃教授應著：「別再用敬詞了，我們現在是合作的夥伴，我不想要一直聽到『您』這個字。」

　　忙內沒有回答，但黃教授知道忙內聽見了。忙內順著短髮收藏的臉頰，用指尖滑往頸部、胸前、腹部、大腿，直到腳踝。這個動作讓黃教授打了個寒顫。

　　「真不錯。」忙內點了點頭，極為讚許。

　　「恩，謝謝。沒事的話我先走了......」黃教授不想多待在這個地方一秒，因為裡頭的氣息足以讓人窒息，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呼吸困難。他站起身來，往門的方向走去。

　　「等等！」忙內將黃教授叫住，但依舊沒有回頭：「等一下，我這裡有新的要讓你帶回去。」

　　「甚麼？」黃教授轉身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不可置信：「難不成...妳要在這裡將這也一起解決？」他指了指被綁在椅子上的女孩。女孩的頭歪在一旁，早已昏得不省人事。

　　忙內走到女孩前面，蹲了下來，將女孩的下巴抬起。「姊姊，妳快點起來好嗎？我想讓妳也看看我的收藏...然後，成為我的收藏......」

　　黃教授想要拔腿就跑，卻發現自己的兩條腿無法動彈，甚至顫抖著，像是跳進了冰池中，身體被瞬間麻痺一樣。

－－－

　　黃教授依然坐在床上，手中拿著滿滿的實驗記錄，不斷地翻閱著。他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，因為一但他的視線與心神從滿疊的紙張中離開，濃濃的恐懼就會如狂風暴雨般湧上。他必須藉此讓自己保持冷靜，但心跳依然跳得頗快。

　　忙內拉了張椅子，坐在女孩的前面，動也不動，要不是眼睛仍然張開著，旁人大概會以為是假人。忙內的眼睛幾乎沒有眨，只是直直的看著女孩。那種眼神稱不上瞪，但至少是注視。她在等，等女孩的眼睛張開。

　　黃教授將報告看完了一遍，又從第一頁看起。看完了第二遍，又翻回到第一頁。足足看了四次，時間都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。一直到聽到了幾聲嗚咽，他才緩緩地抬起頭。女孩醒了，而且眼神帶著恐懼。

　　「珊妮姊姊，妳終於醒了呀......」忙內開口，聲音冰冷得像是把冰刀：「姊姊，妳睡了好久好久...讓我等得好不耐煩呢！」

　　珊妮不斷的試著動自己的手腳，但每個部位都被綁上了繩子。不動的話還好，一但掙扎，線的壓力便加壓到身上，有如塑膠刀在身上割來割去。不足以割傷，但很痛。

　　「姊姊......」忙內從一旁的櫃子裏頭拿出一條毛巾，拿到珊妮的眼前，晃了幾晃。珊妮的眼神瞬間變得空洞。她永遠忘不了那條毛巾，因為那正是她將孝淵悶死時用的。忙內將珊妮的椅子轉了個方向，剛好正對著她的兩樣收藏。

　　珊妮空洞的眼神又恢復了正常，卻轉變為極度的不安與恐懼，最後乾脆將眼睛閉了上來。忙內站在珊妮前面，深吸了幾口氣，卻又沒有做出下一步的動作。她在思考。

　　「黃教授，」忙內的眼神仍然在珊妮的身上：「孝淵姊姊在哪裡？」

　　珊妮聽到「孝淵」兩個字，眼睛閉得更緊了，全身都在發抖，甚至從緊閉的眼角流下了幾滴眼淚。

　　黃教授看著發抖的珊妮，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，連聲音也變得有些古怪：「恩...痾...在我的實驗室裏頭...。大部分的程序我都在第一時間做完了...接下來我還要做幾個實驗步驟...並且記錄數據...。」

　　「可以帶出來嗎？」忙內的雖然講的是問句，但語氣卻像是命令，而且是個不容許質疑或者反對的命令。

　　「這個...恐怕...有困難...」如果是別人，哪怕是自己的老師，黃教授都會堅定的拒絕，因為這實驗等同他的生命，更何況在政府下撥經費之前，他自己已經花了數十年的積蓄來購買、製作實驗用具了，說甚麼也不能夠答應。但在忙內面前，他卻變得委婉，雖然內容仍然是拒絕，但已經是他的極限。

　　「喔。」如果語氣可以殺人，黃教授現在應該已經成為屍體了。

　　「不過...可以到我的實驗室裏頭來使用......」黃教室提出這個替代方案。如果是其他人，他絕對不會同意這個替代方案，但聽到忙內的回應，他覺得自己必須讓步。不讓步，他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能走出去。但他沒有想到忙內的收藏還沒蒐集完畢，說甚麼也不會宰了他。

　　忙內將肺部的氣徐徐吐出，空氣流動的聲音，在狹小的小套房裡顯得格外明顯。

　　「算了。」忙內拿起一旁的寶特瓶，寶特瓶裡頭是乾淨的礦泉水。她將毛巾稍微潤濕。雖然還沒濕到可以滴落水滴，但要隔絕空氣絕對沒有問題。「姊姊，妳將孝淵姊姊悶死時，表情看起來很興奮啊......」

　　珊妮又開始掙扎，而且比最早的掙扎更加劇烈。被綁住的嘴雖然發不出太大的聲音，但仍不斷的試著叫出來，聲音在毛巾的吸收下顯得格外刺耳。黃教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，資料通通掉在地上，散落開來。他一點也不想看到眼前的畫面，但偏偏視線怎麼都無法移開。

　　「達爾文太客氣了......人類能成為世界的霸主，跟甚麼智慧一點關係也沒有......」忙內笑了起來，就像大家在電視機上看到的那樣：「人類啊......沒有甚麼能力......但卻有項所有動物都缺乏、甚至不敢擁有的能力......」

　　忙內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，睜大的眼睛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魔鬼。珊妮彷彿可以從忙內的瞳孔裡看到自己恐懼的神情......以及一把被點燃的火。

　　「那能力叫做......瘋狂。」忙內毫不猶豫地將毛巾往珊妮的口鼻蓋上。

－－－

　　黃教授開著車，行駛過午夜的公路。公路上幾乎沒有車，四線的大道不知道是開來做甚麼用的。兩旁都是滿滿的墳山，一座又一座的墳墓蓋滿了整片的山，從山頭到山腳、從山前到山後。他很不想要在這個時候走這條路，但偏偏這是唯一一條路。車上除了自己，就只剩下後車廂裏頭的行李箱。而行李箱中，正是忙內剛剛為他蒐集好的「材料」。

　　他想像過忙內蒐集材料時的樣子，每一次想像都讓他感到毛骨悚然。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想像過於驚悚，一般來說現實都沒有想像來得離奇、詭異。但這次他錯了。

　　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絕對睡不著。一閉上眼，忙內就彷彿出現在自己面前，用那猙獰的眼神瞪著自己.....。